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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片一:年老的古董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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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

    很安静。

    不高不矮的天花板上,那盏朴素深色吊灯早已熄灭;唯余一架煤油灯,微弱的烛光在其中摇曳着,为这间房间提供半明半昏的光亮。

    金属旋动,小小的银色物件在烛光中闪烁了一下。

    轻响,仿若机械结构相互碰擦的声音发出,将这片寂静打破,好像蕴藏着某种节奏般。

    不过这种声音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地,转动到某个角度的银色物件,便随即终止了动势。

    “嗒。”与之俱同,在最后产生了一记比先前诸声都要响亮的机械声之后,这阵连续不断的“杂音”就画上了休止符。

    “呼……”老人喘息了一口气,由着这口浊气在空气中化成白雾,逐渐扩散开去。

    空气很冷,一点都不暖和,哪怕这里是室内——位于房间角落处的炉火早已熄灭。因为壁炉内的燃料长时间缺少燃料补充的缘故,里面的煤炭已完全变成一摊炉灰;干燥焦黑的火炉子,无法再供应丝毫的暖意。

    不是他感觉不到寒冷的侵袭,不是他不愿意横跨过十步的距离、去为那熄灭殆尽的炉灰增添燃煤——他,这位年近七十岁的老人只是太过专注罢了。

    “咳咳!”咳声苍老疲乏,他的目光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所捧之物,灰色的瞳孔中灼烧着某种清晰无比的火焰。

    呈六边形的金属盒子,静静地躺在他满是老茧的手上,接受着老人的凝视。

    看样子,是成功了呵。克制住心下的激动,老人徐徐闭上眼,心满意足地叹息。

    可不是么?整整三天昼夜无休、废寝忘食,直至此时此刻,连第四个夜晚都过去了一半,这位老人才终于解开了谜题。这样复杂的构造谜题,殊不知,对于他而言是多么具有刺激性与挑战性。

    “多久没有碰到这等难度的锁具了?”垂下右臂,他小心翼翼地将六边形盒放到眼前的桌台上,生怕动作万一有个闪失就会弄坏了它,“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呢?”

    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老人重新睁开双瞳,探手握住钥匙的把柄部位,使之从六边形盒中脱离开去。钥匙侧边的突出部位,与盒内锁扣相擦;它慢慢被手抽取出来,展露于昏暗的烛光中。

    无情的岁月,把古铜色的锈迹留给了它,让它看上去是这样的脆弱易折。放下钥匙,老人的表情却是沉静自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么,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呢?灰色的衰老虹膜,反映着桌前的那架金属盒,散发出颤抖的幽幽光泽。而他,又曾几何时内心如此地兴奋过呢?

    …………

    黑夜。

    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里,漫漫长天其实早早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望不见明月与繁星。

    缓缓被夜天撒下的雪花,厚重,密集,直直地砸落下来,仿若冰雹;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大雪的日子里,没有一个居民胆敢不撑伞就直接迈出家门一步的。

    他们可不愿意被雪雹扔中、落得个无妄之灾,不是吗?

    霍狄斯克(Holdiesck)的冬天始终如是,猛烈而严酷;一旦入了冬,从东北方向扫来的寒风,便立即会袭击向这座远东都市,打个人们措手不及。另外由于霍狄斯克之冬季风大部分是源于东海海面的缘故,自然而然地、这里也免不了遭受暴雪的洗礼。

    [新历1761年,一月一日,清晨一时半。]

    “嗒!”一声重响。在这并不怎么寂静的夜晚,一抹雪白,不小心敲撞至一块门板边缘上。

    刚刚才将门板推开几公分的老人,不禁右手一个抽搐,停止了动作。他显然是被这猝不及防的小小来客吓了一大跳,灰色双瞳瞪得老大,只管盯着那团顺着门缘滑落到门外雪地中的白色雪球。

    雪球很大,抵得上一个手掌的大小?还是比手掌更大?

    ……怎么突然下得这么大了啊。

    寒风席卷而过,催使老人白花花的、垂直襟前的长须也不由得跳起了舞蹈。

    还真是奇了怪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开始破解谜题之前,屋外,雪下得还没怎么大,风也没有这么冷。

    对了,现在到底是几点、还有今天是几号。体弱的老人瑟缩一下,面临着眼前的那一片乌黑、没有一盏灯火的夜景,僵硬超过三天的大脑也开始重新运转起来了。理所当然,时间这种东西成为了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对象。

    呼吸停滞,老人下意识地探手伸入裘皮大衣的侧袋间,试图从这间破旧又不保暖的厚实衣物中翻出某件东西来。

    事实证明,想要在紧绷的衣物间掏出什么小玩意儿来并非易事;更何况他的右手还撑着门板,为的是不让它突然被烈风吹合上,以致前功尽弃——推开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可是霍狄斯克的冬夜,室外高速流动的寒风,完全有能力妨碍一名老人单纯的开门举动。

    好歹好歹花费了半分钟,他才依靠腰间悬挂的那盏小型煤油灯的昏暗火光,摸出了自己想要的物件。

    圆形的金色怀表,盖子紧紧地合着,那一条金色迷你锁链环绕在它的顶端、垂落而下。它的边缘处有些许磨损的迹象,显是使用了不短的岁月了。不过此刻的他可不会在乎这些小细节。

    灰色瞳间流转着某种特殊的怀念之意,老人反而只是轻轻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它的表面,便用食指按下了手心处、怀表的侧边。

    金属按钮陷下。待到它再弹开来的时候,金色的上部翻盖已然……消失不见了?

    不,它只是隐去了形态。苍老的拇指碰触,一道道透明色的波纹从干燥皲裂的皮肤下释放,隐隐约约地现实出金色的翻盖模样。

    不用打开翻盖就可以看见时间的怀表?大概,也只有某些无聊的家伙才会研制出这种小玩具吧。

    “一点都过半了吗?”视线划过那只偏过下九十度角的长分针,落到指着字母“Ι”的短时针上,老人喃喃自语。

    …………

    可惜,就算知道了时间已经到达深夜,也无济于事。

    “咳咳,魔法协会那帮老头子就是小气,答应帮忙改造怀表、又不肯给它加上显示日期的东西。”自顾自地抱怨着,一边按上门板、使之牢牢地嵌入门框里,老人手脚麻利地将门把手上的锁具扣好,这才挺起身来,勾起右手食指在锁具上敲击了两下。

    清脆明亮的响声,代表锁具已经设置完毕,没有特定的工具作为钥匙,它根本就解不开来。这样“特定工具”,自然也只有他本人晓得。

    好了好了。话说回来他连日期都不知道,总感觉有些忐忑不安唉。右手慢慢挚起伞,老人耸了耸肩。

    其实早在五天前,他便收到过一份邀请函——是关于安得利、也就是他孙子的事情。信里讲,希尔瓦娜、既老人的女儿,似乎早在一年前就已为她的宝贝儿子、十五岁的安得利找到了一个好亲家——门当户对的李德卡娜子爵小姐。

    老人发誓自己可从来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平时都在忙于自己的兴趣爱好,专注于锁具破解与古董收集的他,估计两三年都没有到女儿家那边去过一次;往常面对别人的疑问,这位老人都只是用忙于私事、腿脚不便、疲于应付等诸如此类的理由来搪塞,但又有谁知道在当初,实际上自己是反对女儿嫁给那位声名显赫的奥斯里伯爵的呢?

    现今,一份邀请函,久违地寄送到了他的手中,指名道姓地邀老人前往领地城堡参加规模盛大的订婚宴会。

    “新历1760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圣夜祭,下午六点十五分在卡门罗素堡,订婚宴会的结束时间大约在晚间十一点以前,邀请人是……”

    “嗒!”沉重的雪球滚落声,从伞面传来,突然打断了老人的回忆,手一抖、连整柄伞都在这记撞击之下矮了几分。

    “咳咳咳!管他呢,早点回去吧。”咳了几声,让破抽风箱似的肺部舒坦些,挂在老人腰际的煤油灯、灯焰摇晃,“明天还得早些起来,赶去城郊看看呢……”

    脑海中时间日期还卡顿着的可怜老人,只理所当然地认为现在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的零晨一点半”,还低声自言自语打算着明天的事情哩。

    毫无疑问,这场宴会老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的。毕竟事关自己的孙子,老人总有心虑要看看那位“李德卡娜子爵小姐”、看看自己的孙子。说真的,这一次老人倒是不想再管年轻人的事情了,该怎么样就随他去吧。

    不像当时刻意反对女儿的婚事那般,二十多年以后的他已经老了,年近七十,没有力气再争辩什么。他只希望能在宴会上,看到自己孙子与他的未婚妻脸上幸福的微笑,足矣。

    虽说他一点都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早已过订婚宴会的结束时间足足两个半小时了。

    往昔的恩怨,该解除的都解除了吧……也是时候,正面自己的女儿、和那个抢夺自己女儿的混球小子了。那小两口二人,到现在好像也皆抵中年、超过四十五岁。

    时间过得真是飞快,老是在不经意间取走一个人的青春,宛若神偷。

    然而就在老人想象着明日的情形、想象着女儿女婿见到他应邀到来的惊讶表情,不经意间微笑起来的时候,某两道诡异的血红色光芒从不远处屋落的黑暗阴影中显现出来,遥遥望着撑伞老人一步步离开那扇闭锁的门、迎着风雪迈向远处的背影。

    竟是这样的——警惕,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