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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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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新历1763年十月三十日夜。]

    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悬挂于夜空当中。犹如黑色屏障,樊迪华(Fentiward)夜间天空上总会浮现出淡淡的云层,遮挡住繁星辉光,只允许亮度足够的明月透过云层来,使得月亮成为了都城入夜以后唯一一盏天然指明灯。

    可惜今天,大部分光芒被吞噬的下弦月早已无法散发出原有的色泽:受到限制的微弱月光很冷,很冷。城市中各个高矮不一、或华丽或质朴的哥特式建筑,更多的部分被迫沉浸入黑暗的怀抱之中,时隐时现。即使都市最高的那座钟塔也难免陷进今夜的黑影中。

    上方的月亮正好挂上高空。十二点,午夜了。

    理论上,这座古钟应该适时地于此刻响起,用它那苍老笨重的金属外壳演绎出十二道重音,然而今夜的它却是这般寂静无声。古铜色金属表面上锈迹斑斑,沿用整整千年的巨钟静悄悄地处在原地,仿若失去原有的生命力、又变回一堆无用的废铁。

    没有人来敲击它,哪怕现在,时间已经从十二点的整点走过了五分钟。寂静与寒冷融为一体,似要将万物并入停滞的时空里,直到……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倏地划过夜空。乌鸦飞来,双脚站稳停止于古钟塔楼顶端的那座十字架上。白日时光线亮丽的银色十字架顶,此时显得如此黑暗,并未因为正上方的月光而生成半分光亮。

    鲜红的颜色,在古钟那片被塔楼阴影所笼罩的部分间,闪烁——十字架顶端,尖锐鸣声幽幽发出于清冷月空下的乌鸦口中,刺耳——十字架下方,血红双瞳缓缓睁开于古钟侧畔处的阴影之内,冷酷。

    这溅落到铜色古钟表面的鲜血,似与这无情的血红色相互映照着,愈发使得周边的温度降低下去了。

    暗处,纤细手掌中握住的刀片无意识地偏转了些许角度。月光在刀片转动到某个特定角度的时候偏折过去,反射到后方某处被黑影掩盖的地方。鲜血四溅尸首分离之景,忽明忽灭。

    敲钟人已经死亡。他生前兢兢业业地敲钟、不敢辜负一刻的时间,不分早晚地守护着这座生锈的铜钟,却最终死在了古钟旁、塔楼内部的一处角落里,以至于这座铜钟亦成为了他的丧钟。不知何时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了,并且即使到现在,也没有一人能够发现。

    敲钟人是不受尊重的职业,何况他成为敲钟人的原因,只是为了能寻得一口饭吃,别无他求;若非如此,又有什么人愿意整日整夜地待在钟楼上,历经风吹日晒、暑寒交迫的险恶环境呢?地位低下的老人,就算死亡了——直至第二天有人爬上钟楼来给他送饭之前,那些人们大概亦只会认为他是因为一时懈怠而忘记了敲钟罢。

    但这样的情况反倒是为某些行动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不是么?

    “……”蓦然无言,血瞳将视线从那名惨死的敲钟人尸体上收回,黑影轻轻抖动手中的片剑。与黑暗完美无瑕地混合在一起的狭长刀片,按机关的运作徐徐收回黑色斗篷中,不再露出一丝锋芒。

    一滴血随着片剑的自动收回,依顺惯性滑下,降到刀刃的尖端位置。血光一闪而逝,“啪嗒”,格外清亮的溅落声音,自塔楼上部中央、古钟所在的层第飘出,迅速被茫茫夜空吞噬。

    …………

    寒冷萧索的夜空,一弯下弦月处在正中央,映衬着下方一片寂静的樊迪华城,放眼望去不见一处灯火,仅余广阔无边的黑暗。即使流浪夜猫、看门养犬也不再发出一声喧叫,尽皆乖乖趴在街角旮旯亦或富宅豪门之前,眼睛紧闭,平稳地一呼一吸,只顾沉浸于自己甜美的梦乡中。

    不过哪怕整个城市被黑夜所掩盖,整整齐齐的骑士们依然巡回踏在高高的堡垒城墙上,貌似千军万马前来亦无法攻破。

    险峻、易守难攻的堡垒后面是一整片光明神殿的领域。不愧为人类世界影响最为广泛的宗教圣地,即使到了夜晚,仍有灯火通亮,保留起一份熹微的光明。

    至于这些装备厚重长枪锋利的士兵们,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卫这坚固城墙之后的神圣光明殿堂,无一人敢于懈怠,神经时刻都紧绷,生怕造成一分细小的疏漏。

    只是一切都在无形之中有所改变了,失去了这样准时的钟响声之后。

    “呼……”扬起头,戴盔穿甲的长枪守兵中断脚下疲累而沉重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他居然累了。在这样反反复复枯燥乏味的巡逻中,神经一直从接替上一班巡逻者的时刻紧绷到现在。

    不知为何,今夜他就是这样困倦。这可是身为神殿骑士的他所从未有过的情况,分明以前每一次执行巡逻任务,他都能一丝不苟地完成。莫非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今天的夜晚比起以前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安静吗?

    但很快地,他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寂寥的黑色夜空中,明月早已越过中线,斜往另一边去——时间早就超过十二点了。银制神殿骑士头盔下的双瞳一颤,无限疑惑从其中涌出。

    那么古钟为什么会没有敲响呢?要知道,只有古钟敲响,身为夜班守备军一员的他才能被撤换下去,被下一班的神殿骑士接上。如果想实现不间断的、贯彻日夜的守备,就必须采用轮换制,一班换一班,百密不疏,譬如自从下午四时开始就一直巡回于这高峻冰冷城墙上的他,到十二点已差不多有了八个小时。

    过去的一天里,站在城墙上的他曾亲眼看到过光明教皇大人踏出自己脚下这座堡垒的大门,一边接受着众百姓的欢呼、一边挥手致意,踩踏着纯洁的白色地毯前往至中央广场发表演说。

    即使因为没机会听到教皇大人的“圣赞”演说而略有遗憾,但最终亲眼看见教皇大人接受着鲜花与白鸽的映衬,踩着尊贵稳健的步伐、踏回到城墙里面,仍是激动人心的事情。

    如今的教皇大人应当已做好晚礼拜,早早就寝去了。但他实在很疲劳,不得不继续守在这样冷冰冰的城墙上。

    为什么钟声没有准时响起?接替他们的下一班神殿骑士又是否会过来?况且,若下一班接替的人要是等到数小时后、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时还没赶来的话,他是否就要一直忍受沉重倦意守备下去、直到东方天际微亮呢?

    一想到这些,某种不知源于何方的冷意袭来,直使得他握着尖利长枪的手微微抽动。

    真冷。在这没有钟声的下弦月之夜里,高度接近三十丈许的高垒城墙上,周边的空气竟是如此之——森寒阴沉。

    嗒。

    “!”被后方忽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得一个激灵,神殿骑士的神智立马收回现实中。

    什么,这种时间还会有人到此地来?莫非是……脑海中闪过某道灵光,坚固银色骑士头盔下的瞳孔稍稍平和。

    “把你的盔甲和长枪交给我吧,然后你便可以下去了。”仿佛为应证他心中的猜想,身后那人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来由目的。

    原来如此,只是前来换班的神殿骑士。

    “……好吧。”听到对方的话意便可,反正他也早已疲劳得无可复加,随即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算是作回应。

    来得这么晚,是没有钟声提示的缘故、才会掐不准赶到的时间吧。

    自以为是地将一切线索连结起来,他自动构造出一条足以麻痹大脑警惕感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也的确很充分,简直充分得过了头,教人寻不出其中一丝一毫的瑕疵。正是这充分过头的理由,让他打消了意识内的任意一道防线,完全懈怠下来。

    只惜,徐徐松缓开紧捏于银制长枪上、被甲片牢牢包裹着的右手掌的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细节。

    他身后那人的话语声很是奇怪,奇怪到了——以致听上去极度低沉,根本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音阶。比至于恶魔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