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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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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许安怀的人生在这一天达到了巅峰。十年寒窗苦读无人问询,到这一天,终于一举高中,天下皆知。

    掷果盈车这等风流之事他平生却也不屑,只这一天,骑着高头大马接受着姑娘们爱慕的眼神和明朗的心意,他也容许自己在此时享受胜利者的待遇。

    人群中他看到有一张熟悉而又哀怨的脸一闪而过。天气晴好,众生之上,小金乌兢兢业业边巡人间,阳光如金洒落一地。

    许安怀却觉得这柔和的阳光都有些刺眼。

    他心里自然记挂她,然而却不曾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相见。便也只当没见着那个人,目光从容自人群之上掠过。

    当他一身一品正红托着状元帽正要推门进入科考之前寄居的白鹭寺禅房,却不想门从里面打开了。

    禅院深深,树枝错落。佛门净地冉冉生起红尘。

    是个女子,是他刚刚硬生生无视的女子。

    他在殿上应承皇帝陛下的赐婚时,也曾她迟疑过片刻。

    阳光扑棱棱打在她的脸上,给她那秀致的脸镀上了一层光晕。

    “希阮哥哥。”她站在那处怯怯地唤他。

    希阮是他的字。

    “小芝,你怎么在这里?”他放下手上所承之物,温和地问她。

    “我等不到你回来,便出来寻你。”

    他轻轻“哦”了一声,浓密的眼睫垂下,划过一道阴影。

    “你如今这样好,我就放下了心。”林芝想伸出手去触碰他,然而见着他那一身大红长袍,到底还是却步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功成名就早已非池中之物的男子一抬头恍然间在林芝眼中有了少年时的雀跃笑容。

    “小芝,你能来看我,我真是很高兴。”许安怀大步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

    敖寸心转头看了杨戬一眼,问道:“我们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虽是梦境,然这梦境纤缕必现。境随心转,这眼见着就是要非礼勿视的阶段了。

    杨戬额间第三目隐去,只留下淡淡云纹。他眼中有着隐约的笑意,道:“先不着急,看下去再说。”

    “这佛门清净之地,女眷是如何进了这西园禅房?”许安怀搂着林芝,疑惑地问道。

    “我……”林芝讷讷不敢言语,总不能说这只是在梦中。并非真正的相逢。

    正当她不知该扯什么谎盖过去,忽然便听见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自不远不近处传来。

    “许公子。”正是孙言慈。

    许怀安转过身,便见到了他那出身名门美丽高贵的未婚妻。

    “孙……小姐?”

    “她是何人?”孙言慈问着许安怀,眼神却落在林芝身上。

    “她是……”

    “我是希阮哥哥的表妹。”林芝退出许安怀的怀抱,低眉敛目地说着。

    许安怀眉头微皱,惊讶于她说的话。

    “表妹?”孙言慈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孙小姐缘何在此?”许安怀问道。

    “我来还愿。感谢菩萨让我遇上一段好姻缘。”孙言慈红着脸娇羞道。

    许安怀赧然一笑。

    林芝看了一言许安怀,对孙言慈道:“恭喜孙小姐得遇良人。”阳光落在她的瞳仁里,让她栗色的眸子有一种透明的错觉。

    孙言慈矜持地朝她笑了笑。

    “女人,原来天生便会说谎。”杨戬轻轻一叹。

    敖寸心一言不发。

    女人说谎,却往往是为了男人。眼前这两个女人俱都所言不实,为了各自的爱人。

    晨光熹微中,许安怀悠悠睁开眼来。梦中红颜皆不在身侧,使得他有片刻的怅惘。然而想到功名在身,前途无量,便又把这片刻的茫然弃之脑后。

    大丈夫生于世自当博取功名光宗耀祖,切不可为儿女私情而误了前程。

    如有可能,以后再弥补小芝便是。

    而此时,林芝大梦初醒。

    “你可了却了心愿?”杨戬收起墨扇问她。

    林芝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她见到了想见的人,但却没听到想听的话。当初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时说过的话,如今都成了笑谈。

    她说她是他的表妹,他没有否认。想来是乐见她的知趣的。不算试探的试探,却终究是这样难堪的答案。

    “许公子居然有这样一心为他着想的姑娘……”孙言慈慨叹道。

    “那又如何?”敖寸心歪头反问。孙言辞被她问住了。

    是啊。那又如何?命运给了他选择,在前途面前,他放弃了青梅竹马的少年爱人。哪怕有过犹豫,却全无后悔之意。

    “我原本指望她闹一闹,把此事闹大,我便也有理由不嫁,且抗旨之罪也落不到我们孙家头上。如今看来我命中注定是要做那状元夫人的……”明明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喜事,她却说的无限悲戚。

    情爱一事往往如此,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敖寸心看着她,一双眼中盛满了怜悯。

    “不过这样也好,她是无辜的。”孙言慈自嘲一笑。

    “其实,要摆脱如今的局面,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知孙小姐是否愿意为了心中所执,抛弃现在的生活,抛弃上京贵女的身份?”敖寸心笑着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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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家嫁女可谓排场齐全十里红妆。因是皇帝保的媒,皇家也出面表达了对臣子的体恤和礼遇,不但派颖王主婚,更赏赐下无数奇珍,以示天恩浩荡。

    孙言慈知道此时红绸的另一端牵的是她从今往后的天。女子出嫁从夫以夫为天,然而那个人却并不是她内心真正想嫁的人。

    吉时已到,司仪一声“一拜天地!”高亢嘹亮,生生把周遭声息压下。

    京郊。

    “你当真不后悔?”杨戬问林芝。

    林芝一双眼看着窗外谢了的桃花,眼中有些痴迷。

    “不……我后悔了!”那女子忽然转过头来。

    “孙小姐毕竟无辜,我不该存那样的心思……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错。”年轻的绣娘忽然跪了下来,对着杨戬行了叩首大礼。

    其实孙言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是她自己。

    “你是神仙,求求你阻止他们拜堂成亲!孙小姐不能穿那身嫁衣……”

    “为何?”

    “我在绣嫁衣上的花纹之时掺了绮罗香,绮罗香合着新房花烛中的安息香,会变成一种毒,能让身着嫁衣之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杨戬把扇子轻轻扣起。眉头霍然一舒。

    “我一时鬼迷心窍。觉得希阮哥哥负于我,全是为了她,便想着世界上没有这个人那该多好。其实希阮哥哥不要我,与她有什么干系?男子不要一个女子,全是他自己心中没有那个女子,与旁人无涉。”

    “可是,如今吉时已过,想必是礼成送入洞房了。”

    林芝怔怔看着他,似乎没法理解他说的话。

    杨戬在心中一叹,看着林芝的眼睛,道:“我其实一直在等着你自己开口。幸好,我等到了你幡然悔悟。林姑娘,你要感谢你自己。你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包括她的。”

    “我如今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得到你心爱之人,同时也拯救孙小姐的机会,你愿意吗?”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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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安怀挑开新娘的红盖头,便见他美丽的新娘含羞带怯低着头。

    他唤了她一声:“娘子。”

    他的新娘抬起了眼,一双眼睛里盛满了云雾。

    “娘子。你我新婚大喜,却为何哭泣?”眼见着新娘子泪如雨下,温文尔雅的状元郎便也很是不解。

    “能与夫君结下这段姻缘,妾身喜极而泣。”她拭去腮畔泪水,轻轻说道。

    敖寸心眼见着新郎哄着新娘一起喝了和卺酒,终于床帘放下,她挥手化去了镜像。

    “此间事已圆满,功德簿上便记上一笔。多谢真君倾力相助。”

    “三公主,这九九八十一件功德,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杨戬认真地说。

    敖寸心不置可否。

    林芝醒来,便看到了敖寸心。

    “孙小姐。”敖寸心向她点了点头。

    “林芝”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心中有些恍惚。她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将代替你成为孙家的小姐。而你那心上人,我也想了办法救了他的性命。如今,你只是绣娘林芝。”

    “多谢寸心姑娘。”

    绣娘林芝和小厮小宁是没有门第之差的。她想。

    阳光正好,她要去邂逅那个有着干净眼神的少年。

    “我居然没有死?”林芝看着自己的白皙柔嫩的双手,怔怔发呆。她已经做好了死于心上人怀抱的准备,然而一夜过去,她安然无恙。

    嫁给她,然后死去。这是她以为的宿命。

    “娘子。”她青梅竹马的爱人温柔地唤着她,她的心中却不辨悲喜。原来,寸头的盲眼道士说的是真的,她小时候便被那道士批过命,说她将嫁给同村的许安怀。一场伤心,命中显贵。

    后来在进宫谢恩回来的路上,风吹起轿帘,她隐约见到了当日曾经见到的那个丰神俊朗的仙人。

    他曾问她:“我可帮你与孙小姐灵魂互换,让你成为你羡慕嫉妒的那个人,你愿意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便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杨婵看着茶杯中状元夫人的脸隐在了轿帘之后,轻轻吹了一口气,杯中恢复平静,依然是原来那杯清茶。

    “他三人各自都为了自己的命运做了选择,只希望都不要后悔才好。”她轻轻叹道。

    许安怀选了光明的前途,孙言慈选了自由的爱情,林芝选了命定的姻缘。

    世上所有的命中注定,都是各人选择了之后命运给出的答复。

    “三公主,你在功德簿上看到了这三人的命格。可知后来……”

    敖寸心抿了抿唇,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只知道,后来许安怀不可避免的思念林芝,而林芝的爱情,在那一声声温柔的“娘子”中,渐渐死去。至于成为了林芝的孙言辞,她嫁给了寿春楼的店小二。

    已是二品诰命的林芝后来绣了一副屏风,白衣的仙人行走在深山之中,颇有出世之境。

    “这针法真是精妙无双,没想到娘子于针凿女工如此精通。”许安怀赞道。然而也只是这样一声赞,他腰上系着的荷包,仍然是林芝很熟悉的那个旧日她还是绣娘林芝时绣给他的荷包。

    “不若夫君替妾身这绣屏提个字。”

    许安怀饱蘸浓墨笔走龙蛇,遇仙二字便洒然其上。

    “虽直白了些,却也贴切。”

    孙言慈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早春的天气里写着夫子吩咐下来的功课。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孩子的字体尚还稚嫩,她慢慢念着,却落下泪来。

    于河边汲水之时也曾偶遇龙女,她已经芳华不再,龙女容颜却如昔日一样娇艳动人。那故人只在水面之上同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并不曾走近嘘寒问暖。

    无人可诉的心事便也消散在早春薄雾缭绕的河面。

    她吸了一口气,提了一桶水,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