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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缠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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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家出了那么大的事,田知远哪能请,光是看见魏元都气不打一出来。谁知道这俩兄妹带着晋王的口谕,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跟了过来,美名其曰:冰释前嫌。长辈间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仁义和欢乐建立在小辈们的痛苦上,这次不止委屈了田知远,还波及到了燕瑜。

    燕瑜被魏灵的话吓得一颤,再一联系她曾经的‘丰功伟绩’,顿时激起了满身栗米。自己着实冤枉。去杜府不过是为了成全田知远的面子,而杜衡见她也只将当她做了驿官,不光如此,还算计她,让她白背个价值连城的人情。现下有有他惹下的桃花债波及过来,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客套一笑,瞎打着马虎眼:“谷儿人生地不熟,去哪儿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唐突了旁人。若是自己能选,自然哪里也不愿去。”

    “你这随侍是世子妃赏的?倒也是个好模样。”妒忌扎了根,怎么解释都于事无补。魏灵不过是上来打个招呼,并不在乎燕瑜的回复。她目光没个着落,慢慢越过燕瑜,越到她斜后方的人身上停下,“不过这人呢,不算是人,连狗也不如。我也有一条。”

    燕瑜不懂她的意思,更不愿逢迎,讪讪笑道:“人生来分三六九等,也都是身不由己。何必再往伤口上撒盐,到头来失的是自己风范。”

    魏灵闻言嗤笑出声,忽然伸手去拨弄她的发。指尖从发束中一挑,轻轻巧巧就勾出来一缕,慢慢绕在手上把玩,两人靠得十分亲昵:“谷妹妹当真不凡,明明是个下三流的出身,说起话来却像是九重天下凡的仙人似的。难怪妹妹是招凤的桐花,我只是株染指的凤仙……”

    这么久得事情了,她竟还记得真真切切,燕瑜在心里哀嚎。被带刺的话扎了一身都不管了,装傻敷衍了过去,急急地纵马错开她走了。

    又走了两里路,终于到了一处稍开阔的空地。田知远吩咐侍卫下马扫雪扎营,自己则在在四处转悠了两圈,颇有些扫兴的抱怨:“今年雪下得太密了,怕是打不到什么好的东西。”他从马鞍的口囊中取了一支箭,放在手里掂了掂,拿指尖摩挲箭尾的名字,哎得叹了一声,“可惜我带这么好的箭。”

    “诶,咱们遇不着,可以去找啊。我可是听我一哥们说,过了南边那个林子,有个小道,往前一直走,就能看到一个山洞,里头有熊瞎子。咱们把家伙都带着,趁熊瞎子在睡,杀它个片甲不留!”魏元年轻,皮厚,做过的事儿转眼忘。这次他没再骑那匹红马,换了另一匹温顺高大的枣红马。亦是一身蓝衣长袍,弓箭负身,腰配弯刀,好不意气风发。

    “不许!”赵夙十分不留情面的斥责了顿魏元,冷着脸连带着在的都训了一顿,“眼瞧着快要开春了,捕猎尽兴则可,不许赶尽杀绝。”他是几人当中年纪最长,更‘德高望重’。竹青的宽袍广袖及身,肩上系一条牙白披风,温润的眉眼含着笑,任风一吹,有一缕很淡的檀香飘来。

    “是是是,非梧公子的话怎么能不听。”魏元朝他连连拱手,十分恭顺。

    燕瑜听他们聊了一会,觉得无趣,就转头去找狐晏。他早下了马,在一边指点侍卫如何扎营。她不敢自己翻身下马,还是叫了莫襄来,扶着他蹭了下去,落地了也不看他,扭身就去了狐晏身边。

    狐晏是从军数年,听到有一溜烟的脚步声,不回头就知道是燕瑜,伸手理了理她的披风:“今日还要下雪,一会我们出去不能带你,山间的风雪大,容易迷路。冷不冷?”

    “不冷。嗳……对了,杜衡托我带一封信给你。今日出来的匆忙,没有带在身上。回去了,我再取给你。”

    “哦?他的信啊……”狐晏都不必想,肯定是给他二哥狐罂的。这两人从前就爱凑在一起,一个有满腔雄心壮志,慢慢得就把另一个也带坏了。杜家有祖训,世代不得从政,杜老爷子发觉了苗头,曾把杜衡打得皮开肉绽,从此不许他和狐罂往来。杜衡哪里肯听,就是有办法联系上,“那不必急着给我,回去的时候再交给我吧。不过二哥又出去云游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狐晏起身和她往回走,伸手掸了掸肩上的褶皱,又说道:“昨日里江照芙的喘症又复发了,莲儿连夜守着,今晨才有了些起色。可还是吹了风,今日或许迟些来,或许不来。要不然你们四个女孩儿凑在一起,能比现在热闹多。”

    他把莲儿这两字咬的极轻,本就带着些亲昵的字眼被这样小心翼翼的念了出来,对比直截了当的‘江朝芙’,亲疏昭然若揭,一听就咂明白了个中滋味

    狐晏提得三人她也个都不喜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潦草嗯了一声,不再搭话了。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刚才还被冬日照得莹亮地反光的雪也跟着黯淡了下去,跟着就飘起了雪来。燕瑜吃不住冷,又拢了拢斗篷,只冷风还是顺着脖颈灌了进去,她缩着身子,还是打了个寒战。

    “现在就生火吧。”狐晏眼尖,伸手捻了捻她的衣裳,嘀咕着替给她拢好了斗篷,安慰道,“这雪下不了多久,马上就暖起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咻的一声,一支箭凌空划出,应声而来的还有远处的一声小兽。四处枝上的栖鸟展翅四散而逃,抖落了满枝丫的积雪。那边两位骑马的两人相视一愣,旋即纵马紧追了出去。

    因为雪势不明,狐晏和赵夙都不许燕瑜和魏灵随行,吩咐了人看住两人,至多只许在有人随行的情况下四处逛逛。燕瑜喜静,本就没有去得打算。反倒是魏灵,像是十分失望,骑在马上张望了许久,之后才不情不愿地从马上下来。

    她把长鞭别在腰间,就近坐在燕瑜的身旁,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张口呼了声逐月。应声是个黑衣男子,五官端正,低垂着眉眼卑微。这样的气质太有标示性太浓,不必猜都知道是甚么人。魏灵侧过脸看他,吩咐道:“你快去追上他们,看着我九哥一些。对了,千万叫他给我抓只活得兔子来。”

    “可是……夫人叫我只要跟……”

    “叫你去就去!”厉声喝退了逐月,魏灵又转过脸,看了一眼燕瑜,惘然道,“去年他也在,捉了两只活兔子回来。我兴高采烈的要了去,带回去好生侍弄。可没几天,那两只兔子都死了。我眼巴巴的又盼了他一年,却再不能等到了。天不遂人愿,我怨不了天,可又能怪谁呢?”

    燕瑜比她小了两岁,白的像是张纸,听魏灵唉唉喈喈叹了半天,什么感触也没有。自顾自从带来的匣子中取了干玫瑰花瓣兑枸杞一并倒进茶壶里,取了架子上煮沸的水,慢慢兑了进去,再调了半勺蜂蜜化开。递给魏灵一杯,自己捧也了一杯。

    天色还透着亮,正对面的甬道上是马蹄踏雪而过的纷乱痕迹,不知不觉地雪就落了满头。燕瑜起身,想去帐内休息,不想却被牵住了袖子。魏灵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她起来:“就我们两人,呆着多无趣。反正你六哥哥也说了,许咱们四处逛逛。好容易出来一次,荒废在这一堆柴禾跟前多不好。”她有些力气,拉得燕瑜挣脱不能。

    燕瑜心是有些怵她的,也没多说什么,老实陪着她上了马。

    两个人才要走,魏灵又停了下来:“我不喜欢有狗跟着。”她不回身,直直的挺着背,只斜睨了燕瑜一眼。

    回头,才看到是莫襄。她不看他的眼睛,以此来反驳魏灵对他的称呼。横扫了一眼驻扎在原地的兵马,淡淡说了话:“都不必跟着。”

    大概是再没有其他人跟着,上了马的魏灵心情很好,一路带着燕瑜林子深处走,兴奋得介绍着:“青泽地势古怪,这一片更是崎岖,到处高低不平,赶上下雪,可要小心足下。谷儿妹妹可是被那几位爷儿们捧在心尖上的人物,可千万当心些。”

    燕瑜骑术一般,之前是大队人马一起,不必担心。这会和魏灵并驾齐驱,小白马忽然躁起来,时不时得摇头尥蹶子。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嘴上敷衍了过去,全神贯注的勒着缰绳,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旁边的魏灵还在不停的念叨着这里的冬景,尤不自知,还将手中的短鞭挥得呼呼作响,几次险些甩到了燕瑜的身边。

    小白马受了惊,愈发焦躁,从鼻间哼出嘶嘶呦鸣,左右用力地挣脱着辔头,马蹄踩得雪地咯吱作响。“啊……”燕瑜发觉势头不妙,几乎是恶狠狠地勒住了缰绳,:“那个……我们还是……回去吧。我骑术不好,这马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话。”

    她说话时不由自主的蹙着眉,琥珀色的眼闪烁不定,小小的一张脸,惊恐都写在了上面。魏灵有点满足,她喜欢看她狼狈挫败的样子——不过,若是能永不再见,那才是最好的。于是她靠近她,笑意盈盈:“好啊,那回去吧。”言罢,并不动身,用更低的声音说,“可谷姑娘,你的家又不是镐京。为甚么要赖在这儿呢?”

    雪忽然下得大了起来,燕瑜呛进了一口冷风,直直的灌进嗓子眼儿。鹅毛似的飞雪迎面飞扑过来,她略一分神,就被推下了马。

    燕瑜滚下了斜坡,沿途上是薄薄一层松软的新雪,下面的是久积不化凝水成冰的残血坚冰。疼痛和寒冷交织着,像利爪一样刺入身体。她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胸口一震,有什么腥甜的味道涌到了喉头,剧痛席卷过眼前的颜色,只剩一片无垠的黑……

    魏灵漠然看着那个身影逐渐消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抬头辨了一番方向,很快就离开了山边的这处峭壁。她没有回营,在林中转悠了一大圈,找到了田知远他们的马蹄印记,策马追了上去……

    一片死寂之中,痛觉先一步觉醒。燕瑜以为自己死了,稍动了动手脚,彻骨的寒意如刀就砍进身体以内。她哀哀地低/吟了一声,嗓子有什么堵着,凭直觉地动了动嘴角,积在喉间的一股血便呕了出来,咸腥又像铁锈的味道立马溢满了口腔。

    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不断的有血顺着喉头往外涌着。身体也仿佛是被碾碎了一样,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

    燕瑜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迟迟想不出一个应对这样的感知的办法来,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身子,身体却因为经不起这样的动作而剧痛。她疼得扑簌簌掉泪,急促的呼吸因为脱力而渐次微弱下去。太累了,也太委屈了。什么江山,什么帝位,什么恩义,什么情仇,理也理不清,算也算不明——她只想再睡一会。

    迷迷蒙蒙地,好像有脚步声渐近。她在心中咕哝了一声真吵,下一刻就被抱进了怀里。

    燕瑜的心脏几乎都要滞住了。她看着来人,眼泪滚滚而落——她觉得他像个英雄。

    来人探了探她的鼻息,笑了出来,声音仍是懒懒地,莫名有些哑:“倒是命硬。”他半跪着,腾出手来解掉她身上湿透了的披风,随手丢在了一边。顿了一会,又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没再说话。

    燕瑜有些喜欢那个冰凉的触感,身子渐渐地放松了下去。努力地将喉间的血沫咽了回去,费力的抬起眼皮,才发觉已是皑皑白雪以外是暮色苍茫,淹没在一片灰蓝色里的日头荡着残破的灰黄,天色在十分迅速的黯淡下去。接着最后一点光亮,她看见抱着自己人有一张澄明的脸,嘴角微微往上扬起,挂着一成不变的淡漠笑意。

    因为是劫后余生,燕瑜的胸膛涌起了一股酸涩之感,像心有余悸,又像是千头万绪,不知觉间眼泪就朦胧了眼。她瑟缩在他的怀里,费力的喊了一声:“莫襄……”

    “嗯。”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