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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利刃迟渊皱眉 绘冷扇奉瑜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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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思居送来的茶叶不多,却正如楼迟渊所言之怪异:平展,宽大,色如泼墨,气味万分刺鼻。

    如此物什,也敢称作茶叶?

    楼迟渊转身对着慕天:“将军可知,府上死的是谁?”

    慕天拈着手中茶盏,一言不出。

    楼迟渊见状,低首而道:“是最喜品茗的老周。”

    慕天不作理会,楼迟渊望着他,心中顾自思索:江檀墨是那女人的师兄,要夺慕天的性命真是理所当然。想至如此,他便高兴得很。

    当然了,能让云素不高兴的事儿他怎能不高兴。

    可他又如何不晓得这所谓“茶叶”的来源,他只是确信慕天不会晓得罢了。

    “江师弟,这是恼火了?”

    “师兄取笑,”江檀墨微笑着望着对面的青衣男子,身子向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墨向来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师兄该是了解的。”

    “师弟就不怕……”青衣的男子随手一般拈起了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不错的茶。”

    江檀墨笑道:“自然,墨的茶何时教人失望过?”

    嗯?青衣男子眉头一蹙,呵呵一笑:“师父的真传怕是都让师弟学去了罢,师兄我却没沾到什么光,想来……”

    “师兄说笑了,”江檀墨向来淡然的神色忽而凝滞,“师兄此来乃是示威的罢,行事可有阻碍?”

    “家中尚有老者在,师弟无需挂怀,”青衣的商涅思索一番,很是短暂,“已然相认。”

    江檀墨脸色不动,淡然而道:“师兄为何不将夫人——墨的嫂子带了来?”

    “嗯?她么,想娘家人了……”商涅目光稍顿,而后舒开,“女人家的心思……”

    女人家的心思从来都是极简单的,只要能得良人,能得一世长安,便是极好了。女儿家,心思总是小上好多。

    就连素素那样的女子,她求得……江檀墨心中犹豫:她的心思,竟是那般难断。

    数年前,江檀墨相助之下,云素一张金面覆在脸上,一袭素衣翩翩然舞在了靖王朝的金銮殿上。于是,君主因着曾经的一句戏言,将这无名女子许给了镇国上将军慕天。

    云姓女嫁于上将军,王城欢庆了旬月有余。

    次年初,又一消息传出:将军夫人云氏性情不良,瞧轻人命,滥杀无辜,谭苍炎许了慕天的休妻之请,从此,一舞倾城的云姓夫人再无踪迹。

    过了近三年,也正是现下之年,后宫空了许久的谭姓皇室终于娶了妻,又是一云姓女子。她坐镇中宫,母仪天下。之后又陆续纳了几位妃子,皆是无甚名头的平凡女子。

    不久后,皇帝谭苍炎昭告天下曰:皇后云氏,性情温良,才德兼备,能助朕治国定天下。朕思量许久,得妻如此实乃社稷之幸,黎民之幸,唯有废除六宫能报其恩情。于是,说做便做,真就废除了宫室,独宠皇后云氏。不敢说是绝后,但一定是空前之举。

    可到了这一年将尽的日子,谭苍炎大大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因为那“性情温良,才德兼备”的皇后云氏做了件让天下人咋舌的大事:投毒弑君,自己君临朝野。

    只短短十日,谭苍炎未死而归,率领禁卫军将其拿下。朝臣群谏教皇帝诛杀云姓女,可他却力排众议,只将其投入天牢之中。

    此番事,每日都有人交言于各处,还不免加上些许听上去颇为合理的杜撰:这君临朝野的皇后云氏,同那多年前一舞倾城的将军夫人云氏,怕是同一人罢?谁知道呢,这二女子着实相像的很:一开始都说是性情温良,到了后头却是一个比一个不良。那云夫人说是因妒心重而杀了音容阁里许多美貌女子以及名声颇大的高丽才女——婵姬、宦姬二姐妹。而后头那位云皇后却更加厉害了,她的毒手直接伸向了皇帝,伸向了皇权,真真的胆大包天。

    可是皇帝又怎么可能娶个弃妇为妻,他毕竟是皇帝,不是寻常贫民家里娶不起媳妇的大龄未婚男青年或中年,说他娶了一个弃妇,笑话。

    所以,最后王城的百姓们得出的论断便是:云皇后只是同云夫人同姓,二人之所以性情相似,不过是巧合。毕竟,天下之大,云姓女颇多,而喜欢杀人又来历不明的云姓女想来也是不少的……

    踏着流言,踩着碎语,一路辗转曲折,这身着素色衣裳的女子仿佛是刻意避着什么,只身走到了一家门前,叩响了铜环。

    “小娘子有事啊?”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神情极是温柔,身子稍顷向前:“小娘子想来是外地人把,难道不知这是谁家的旁门?”

    素色衣裳的少妇也不回答,只是抬起了头望着这中年妇人。中年妇人看清了她的脸面,神情凝滞……

    将军府中,车夫老周因好奇而饮了怪异茶水七窍流血身亡。顿时上下惊慌,却也有同老周关系好的人愤愤地骂道:“这老犊子,光看着纸上写着‘茶’字,也不说哪有茶叶生成那样的……”

    慕天只身躺在榻上,原本他早就该去静思居问问江檀墨,可他知道,江檀墨此举绝对不是为了毒死谁,可心思一乱,他竟一时想不到江檀墨到底是要做什么。忽而,眼前出现了一个温柔浅笑得女子,百般姣好,百般恬淡……

    轻声一笑,三年不见,不知她的样貌可有所改?

    “奉瑜。”

    一声轻唤,极熟悉,却又极陌生。慕天停了思绪,摒了呼吸。

    “奉瑜。”

    门外人的气息分明未变。

    “奉瑜开门,是我。”

    慕天坐起,疾步,开门,望着门外人仰首的笑颜,满脸的不敢相信。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边关无事天下太平,你清闲了是不错,可也不该这么睡着啊,瞧瞧,人都睡傻了。”说着,门外人伸出手来覆上了慕天的侧脸。因着身高的差异,她这袖子滑下了一截,在这隆冬之季,真真不是好事。

    慕天愣了半晌,终是在这女子的手伸过来时回了神儿,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紧紧抱着,良久才低声一句:“你回来了,姐姐……”

    另一处,楼迟渊和声悦色:“少将军,事情便是如此了……”

    “毒茶是静思居的?”慕函撑额,满脸哀愁:“静思居是……是她的师兄……”

    “少将军,人命大事……”

    “人命大事,从来就不是我能管的!”慕函音色忽高,而后又兀自落下,“就算死的是我的亲侄儿,也……”

    他竟然还在思索当年那事,他竟然还是放不下她!楼迟渊很是愤慨,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

    其实,楼迟渊不该因为慕函喜欢云素而愤慨,若是慕函和他一样好男风而喜欢上慕天的话,他才更应该愤慨。毕竟,慕函喜欢云素是正常的感情,他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感情不正常而要求慕函的感情也不正常。

    或许,他愤慨的就是慕函的正常罢。

    “少将军,莫不是甘愿被将军管上一辈子……”楼迟渊蹙着眉,显得苦大仇深。慕函摇首:“能者居之罢……”

    楼迟渊正欲开口说甚,忽而感到门外气息不对。

    “是谁?”慕函提高音调厉声而问,门口立刻跌进了个身子:“少……少将军……楼先生……”

    楼迟渊认得这是府中的年纪尚轻的家丁,望着他躯身而立,哆嗦着腿,楼迟渊很是不悦:“你这是撞鬼了不成?”

    “楼……楼先生……那个,那个岑先生和……和……和罗先生……他们,被杀了……”

    “什么?!”楼迟渊和慕函均惊了颜色,楼迟渊脸色更为难看,看那家丁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便厉声问道:“你怀里是什么?”

    “是……”家丁怯怯地望了他一眼,松了胳膊,怀中物什掉了出来,竟是带血利刃!楼迟渊眉头一皱,忽然地心底莫名一慌:莫非……

    “少将军,迟渊去看看,待有问题再告知少将军。”

    “你去罢。”慕函重新坐回,待楼迟渊离去后,才又看了眼那报信的家丁,低声随口问道:“这便是杀了那二位先生的凶器?”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那家丁不敢抬头,身子还在颤个不住。

    “也罢,你回去罢。”他只是府中的下人,一个孩子罢,他能知道什么呢。慕函挥了挥手,又次抚住了额头,手臂撑在桌上。那家丁恐慌之下,不及秉退,便逃似的奔出了慕函房中,出了门,抬手擦了擦额头,心中仍有余悸。

    转至天牢深处,云素将身上衣服拽了两把,心下暗祷:师兄无事,奉瑜无事,姐姐无事,池鸢无事……

    阑落轩里,正微憩着的邺池鸢忽的惊醒,起身望向了熟悉的方向——竟然真就多了一人。

    “夫人?”

    “池鸢你醒了?”说话的是个声音清亮的女子,同云素的声音大为相异,她从云素榻上起来,步至邺池鸢身旁:“是我。”

    “金玲!怎么……”

    “雪姑娘已经入了将军府,楼迟渊手脚也该缚着了,我便来这边了。”金玲轻轻一叹,“何必心急呢……多忍着些也无甚不好……”

    “实在想不到……这个……”一身形较矮的男子立在楼迟渊身后,“两位同贤竟然落得那般,楼同贤,此事……”

    “那二人已死,此事同你我无关……”

    “原本不就同我方某人无……”姓方的门客言语未尽便被楼迟渊一个神色逼了回去,自然不敢再多言语。楼迟渊没再理会他,而是举步走向了慕天住处。

    “迟渊的那两位朋友真是让本将军多了些见识,”慕天坐于上首,似乎候他已有些许时候,“名茶碧螺青竟然能够……”

    楼迟渊不待他说完,俯身跪倒:“迟渊大罪。”

    慕天站起,手中一把折扇,落在楼迟渊眼前,而他自己则背手立在了窗前,眼中无笑,唇角勾起:“迟渊也该向那两位学学,瞧瞧那扇中所绘,长些见识。”

    楼迟渊不敢违逆,硬着头皮拾起了,地上折扇,打开后便正正见了那扇中所绘:张牙舞爪地爬满了扇面的一株植物。那是他令那岑姓与罗姓的两位朋友寻来的笙毒草,意图混于静思居毒死茶客却偏生被江檀墨检出送至了将军府,他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那二人竟这么快就落网,被慕天手刃。

    自然,他并不知晓,那笙毒草乃是江檀墨的生父,武林的“至尊圣人”所培植。

    而他更不会知晓的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慕琛所嫁良人,端端正是江檀墨的同门师兄,武林中“至尊圣人”的大弟子。

    “迟渊交友不慎,真是大罪。”楼迟渊低首而道,心下愤恨得紧,却又无奈得紧。

    “交友不慎……”慕天似有所思,短短四字也似乎带着极大的压迫之息,楼迟渊正欲改口,却听慕天的声音又响在了他头顶:“着实不慎得紧。”

    楼迟渊抬首,一望之下,复又低回。那个男人的那般神情,他实在不敢揣测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笑而似怒,仿佛全不在乎又似满脸不悦。

    得罪了这样的男人,是楼迟渊棋走一生的最大错招。